虚无人柱力

晨雾如一层轻薄的白纱，笼罩着木叶村边缘一座僻静的庭院。

这是村子为玄之一族仅存的两人提供的居所。

它并非家族世代传承的祖地，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礼遇”与“隔离”并存的安置。

院墙是新的，但院内那精心布置的枯山水，那几块仿佛亘古存在的黑石，却顽强地携带着某种远超这座建筑年龄的、古老而寂寥的气息。

时间在这里的流逝，似乎都比外界要缓慢、粘稠几分。

沙纹被精心犁出同心圆的轨迹，围绕着沉默的黑石，整个庭院像一幅被强行移植到此地的、凝固的抽象画。

玄乾青坐在廊下，身形单薄得仿佛要融入这片被“借来”的风景。

他身旁矮几上的茶杯，蒸腾起一缕细微的白气。

那白气向上攀爬了不到一掌的高度，便像是失去了所有动力，不再翻滚，不再变形，就那么突兀地、静止地悬浮在空中，仿佛一段被剪断并且凝固的时光。

一只翅膀上带着淡金色斑纹的蝴蝶，颤巍巍地飞过庭院。

它的轨迹原本轻盈灵动，但在飞入乾青周身一定范围时，那振翅的频率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变得迟滞、无力。

最终，它悄无声息地跌落下来，恰好落在了一处被扫得极为平整的沙地上。

它没有死，也没有再动。

乾青平静地看着它，脸上没有任何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好奇或怜悯。

他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蝴蝶的翅膀。

触感微凉，翅膀上的鳞粉依旧鲜艳。

但它既没有因为受惊而飞走，也没有显现出任何腐烂或衰败的迹象。

它只是停在那里，像一件被时光遗忘的精致标本，存在于生与死的概念之外。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与这片寂静同源的气息。

来人是他的祖父，玄之一族最后的族长，也是上一任的“容器”。

老人穿着一身深色的和服，身形挺拔，但眼神里沉淀着的，是比这借来的庭院更深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寂寥。

他在乾青身边坐下，目光也落在那些静止的白气和那只蝴蝶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们二人，便是玄之一族在此世仅存的、最后的“存在”。

“乾青。”

祖父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寻常长辈对儿孙的温情，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跨越了世代、由古老盟约所维系的事实。

“木叶收容我们，源于初代大人与我们一族的旧谊。

记住这份善意，但更要记住我们的身份。”

乾青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庭院。

“嗯。”

“我们所承载的，并非世人所追求的力量、荣耀或羁绊。”

祖父继续说着，这些话像是浸透了族人与亲眷鲜血的墓志铭，日复一日地烙印在乾青的意识里。

“我们承载的是‘空无’。

正是这份空无，平衡着世间过于喧嚣的‘存在’。

这是玄之一族的使命，与身处何地无关。”

庭院里只有风吹过（或许并没有风）的、想象中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乾青才轻声开口，像是不确定，又像是一种本能的反诘：“所以，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让其他事物……更好地存在吗？”

这句话里，似乎还隐藏着另一个未能问出口的问题：所以，其他族人的牺牲，也是为此吗？

祖父的目光越过庭院的矮墙，投向远方，那里隐约可见火影岩的轮廓。

“木叶的火焰很耀眼，尾兽的查克拉很磅礴。

孩子，你要记住，过于耀眼，会燃尽一切；过于磅礴，会撕裂世界。”

他的视线收回，落在乾青身上，那深邃中带着一丝唯有同为人柱力才能理解的、沉重的共鸣，“我们，就是那道看不见的‘界限’。”

界限。

乾青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词。

一道由族人的“不存在”构筑而成的、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开的、无形的墙。

晨课结束了。

祖父起身离去，留下乾青一人。

他今天需要去忍者学校。

当他踏出庭院那扇门时，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清晨的薄雾散去，木叶村的街道开始苏醒，嘈杂的人声、商贩的吆喝、孩子们的奔跑嬉闹声，像潮水般涌来。

然而，这潮水在靠近他时，会自动分流。

熙攘的人群在他前方自然分开一条通路，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撞到他。

他们的谈话不会因他而中断，目光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

他就像一个透明的幽灵，穿行于鲜活的色彩与声音之中。

在一个卖三色丸子的摊位前，老板正满脸堆笑，声音洪亮地招揽着顾客：“快来买啊！

新鲜出炉的——”声音在乾青经过他面前的瞬间，戛然而止。

老板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眼神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茫然，仿佛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首到乾青走出几步远，那热情的吆喝声才在他身后重新响起，衔接得有些生硬。

他甚至遇到了几个穿着同样忍者学校制服的同学，他们勾肩搭背，热烈地讨论着昨天学的替身术，以及今天可能会学的课程。

“喂，你们说今天伊鲁卡老师会不会教我们……说不定哦！

我昨晚练习了好久！”

他们几乎是并排走着，与乾青近在咫尺。

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但他们兴奋的目光扫过乾青时，没有任何焦点，没有任何变化，径首穿透了他，落在前方的道路上。

他们讨论得如此投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一个沉默的同行者。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隔离感包裹着他。

在家族里，他至少是被“认知”的，哪怕这种认知带着宿命的沉重。

而在这里，在这片喧嚣的海洋里，他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忍者学校的训练场，今天的气氛格外热烈。

空气中充满了手里剑和苦无破风的嗖嗖声，以及命中木靶时清脆的“咄咄”声。

“下一个，玄乾青。”

当伊鲁卡老师念到他的名字时，训练场边缘那一小片区域，似乎瞬间安静了些许。

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投了过来，带着好奇、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经过早晨上学路上那一幕，以及平日里积累的异样感，乾青的存在，终究是无法被完全无视的。

乾青走到投掷线前，从忍具包里拿出一枚手里剑。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动。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尖落在背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远处的靶心上。

然而，内心那片死寂的海洋，却因为外界的关注而泛起了微澜。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紧张，像一滴墨汁，滴入了那片名为IX的虚无之中。

他挥臂，投掷。

手里剑脱手而出，划出一道还算标准的弧线，旋转着飞向靶心。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首到命中的前一刻。

没有预想中清脆的撞击声。

那枚手里剑，在接触到木质靶心的瞬间，仿佛不是撞了上去，而是……融了进去。

不，不是融化。

是消失。

靶心上，以原本应该钉入手里剑的那一点为中心，一个拳头大小的、完美的圆形区域，连同乾青投出的那枚手里剑的尖刃部分，一同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没有木屑纷飞，没有金属崩裂，什么都没有。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精准无比的橡皮擦，将那一小块“存在”从这个世界上轻轻地、彻底地抹去了。

训练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投掷苦无的破风声，同伴们的交谈声，甚至风声，全都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悸。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诡异的靶心上。

那不是一个破损的靶子，那是一个……“错误”，一个违背了物理法则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异常景象。

伊鲁卡老师脸上的温和笑容彻底消失，他快步上前，难以置信地检查着那个光滑的、如同镜面般的圆形缺口。

他伸出手指触摸断口，触感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那木头天生就长成那样。

然后，他猛地转头，看向站在原地、脸色微微发白的乾青。

周围同学们的目光，也终于从靶心移到了乾青身上。

那不再是好奇或戒备，而是恐惧。

纯粹的、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们终于“看见”他了。

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

但乾青知道，他们看见的，并不是“玄乾青”这个人。

他们看见的，是他身后那片如影随形的、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大的虚无影子。

放学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但这份温暖，却无法渗透乾青周身的寒意。

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比清晨时更加“空旷”。

人们不再是无意识地避开他，而是带着明确的恐惧，远远地就绕开他，仿佛他是什么剧毒的瘟疫之源。

那些窃窃私语，即使压低了声音，也依旧像针一样刺入他的耳中。

“就是他……训练场的靶子……怪物……离他远点……”他原本就透明的存在，此刻被清晰地标注上了“危险”的标签。

“他们终于看见我了。”

乾青在心里默默地想，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但看见的，却好像不是我本身，而是我身后的……那片‘影子’。”

他想起了祖父的话。

——“我们就是那道看不见的‘界限’。”

——“平衡世间喧嚣的‘存在’。”

“祖父说的平衡，”他感受着周围那些恐惧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就是让所有人都害怕你的影子吗？”

他走到家族的岔路口，停下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他回过头，望向夕阳下忍者学校的方向。

金色的余晖为那座建筑勾勒出温暖的轮廓，里面似乎还隐约传来学生们结束一天课业后、结伴而归的嬉笑声。

那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显得有些模糊，却充满了生机。

那声音，真刺耳。

他默默地转过身，将那片喧嚣与温暖甩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向那条通往寂静庭院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石板路。

在完全踏入那片熟悉的、死寂的阴影之前，他最后一次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远处那片渐行渐远的喧闹声，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苗。

真刺耳。

也……真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