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成长型男主受到影响,我隐藏自己的实力,粗布麻衣陪着他在山上种了三年地。
……等等,三年?
他到底还成不成长了?
看着依旧弱不禁风的男主,我陷入沉思。
直到消失的系统终于出现,它大声崩溃的声音像难产的公鸡在打鸣。
你在保护什么?他需要你保护吗,你看看他需要你保护吗?
朝夕相处三年的那张俊脸被系统在我脑海里放大,再放大。
下面标红一行字。
大反派月清浅,战力天花板,别去惹他,再强调一遍,别去惹他。
1.
谢谢提醒,已经惹了。
我大胆地回忆了这三年来我的罪行,越回忆越想死。
第一次见面我就把月清浅揍了,我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气像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凉凉。
几米高的坑里绑着两个人,月清浅坐在坑上百无聊赖地往里面撒着土。
我从树上跳下来,给了他一个飞踢。
当时我就奇怪,脚明明踢在了他的身上,却像是踢在了以万人之力不移分毫的崇山峻岭,可一瞬间,他又飞出去了很远。
他艰难地爬起身,看向我的目光盈满脆弱。
姑娘为何无故伤我?月清浅咳出一口血。
脸皮之厚,实在是两辈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害人性命却不给人痛快,这样凌迟折磨,可见心思狠毒,并非良善之辈,我说道,我只是踢你一脚,算是轻的。
上辈子我好歹出自名门正派,一生光明磊落,最看不上卑劣手段。
他听后愣了好一会儿,半晌结结巴巴地问: 姑娘怎会如此误会我?
还装,还装?
左脸揭下来贴右脸皮上了是吧?一边脸皮厚,一边不要脸。
我拂了拂手,那坑中两人被凌空抬起,直接落在我们面前。
那两人精神似乎早已崩溃,浑身颤抖,像濒死的鱼张着嘴大口呼吸,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月清浅大惊失色,浅淡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扯出一抹无力的笑: 如果我说自己并不知情,姑娘可否相信?
我信你奶奶个小鸡孵蛋。
我再一拂手,把月清浅凌空带到了面前。
双指在他眉心轻轻点了点,结果却出乎我意料。
金木水火土杂灵根,炼气期,周身灵气也稀薄得可怜。
不是,原来你是真的菜啊?
我盯着地上那两个元婴期的修士,这实力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来一万个这小弱鸡崽子,元婴期一根手指也能全部碾死。
我无语: 你好端端的,大半夜坐在这里干嘛?
他满腹委屈,眼圈都红了: 我回来时发现此处有个深坑,怕天黑路滑万一有人没注意掉进坑中,所以待在这里想要提醒行路之人。
我的大脑晴天霹雳,把该死的我劈得外酥里嫩。
再挣扎一下吧,我又问: 那你……你又为何要往坑里撒土?
因为暂时没有铲子,我能填一点是一点,他腼腆一笑,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库房拿铲子过来,把这个坑填上。
完了,我是真该死啊。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里面霹雳一道接着一道。
霹雳之下,突然把不太好使的脑子劈出了灵光一现。
炼气期,杂灵根,善良单纯,正直有担当……他难道是……?
你可是谢怀安?我急切地问。
月清浅是真他丫的会装,三分疑惑三分惊讶四分茫然无措。
姑娘怎会认识我?他一双杏眼在月色下流淌着澄澈的水和光。
我当真信了他的鬼话连篇。
与系统失联后快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在风雨无阻地找男主,生怕他这个弱鸡一不小心就被反派噶了。
看着他没缺胳膊少腿,健康无恙……额,我踢的那一脚除外。
我悻悻地抬手拍了拍月清浅的肩膀,有些心虚。
咳,我怎么认识你不重要,我努力装出靠谱的样子,重要的是,你以后不用假装坚强了。
月清浅: ?
我又踮着脚拍了拍他,可恶,不是说男主因为被排挤导致营养不良吗,这长得人高马大的也营养不良啊?
可我借尸还魂的关键就在这个人身上。
我继续佯装靠谱: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靠山,我会保护你的。
他低头睨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那种异样的光在瞳孔中流转片刻,倒衬得那清风晓月般的温润面庞妖冶肆意起来。
不过瞬间,月清浅抿着唇,露出一个羞赧的笑。
能得姐姐庇护,是我一生所幸,他说得真诚。
那时我还以为男主这小子在长年累月的孤寂伶仃下被我感动,以姐姐之名视我为家人。现在回想当时月清浅含在唇齿间的姐姐二字,分明是玩味至极,那一肚子坏水汹涌许久,就等着如何把我慢慢折磨致死。
毕竟对想让谁死就让谁死的大反派月清浅来说,单纯的死亡有什么好玩的?
要让一个人死,多得是绝望无助的方法。
我这三年都做了什么?
我让月清浅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下给我买栗子糕,我把他院子里的竹子全部砍了种菜,我只要不高兴了说话都很凶很凶……我种菜种累了还让他给我洗脚,他掌心贴着我的脚轻轻捧起,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他抿紧了唇,像是在忍耐什么的样子。
我现在终于懂了。
那分明是在忍着不把我这双脚砍掉的冲动啊
忍得手臂上有青筋冒出,但最后只是拿起帕子,轻轻将我脚上的水滴擦去。
接着用那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 姐姐可还满意?
……他这么能忍,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可是月清浅,统治魔域的魔帝,我相当清楚他是多么恶劣无情的一个人。
毕竟上辈子,我就是因他而死,死于信念坍塌,死于最绝望无助的时刻。
他只是还没想好该让我怎么痛苦万分地死去。
系统还在我脑子里崩溃,我打断它。
别鸡叫了,现在鸡叫有什么用,我说,既然你能让我借尸还魂第一次,那肯定能有第二次对不对?
它沉默,装死,不理我。
我冷笑: 看来肯定有办法。
它居然在我脑子里做出捂紧钱袋的动作: 不行不行,这太贵了,我会倾家荡产的
呵,那我现在就去刺激月清浅,让他一刀劈死我,你那什么狗屁男主的就等着自生自灭吧,我早就对自己活着的世界居然是一本书有所不满,本来就是你玩忽职守突然消失,你他娘的还不愿意擦自己屁股了是不是?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家伙从脑子里抽出来揍一顿。
它半天才弱弱开口: 我……我是因为这个世界老是信号不好掉线,没有想偷懒的意思,对不起嘛。
唉算了算了,钱没了还能再挣,是金子,总会被我花光的,为什么不是今天花光呢……
它足足给自己打了半个时辰的气。
最后系统下定决心: 好了,你去死遁吧,完事后我给你再找一副尸体,这次别认错人了,一定要找到男主不要让他死了。
为了不再出错,我在死遁前足足把谢怀言的样子记了七十遍。
这个是真的弱鸡,瘦小,营养不良。
好了,可以将月清浅挺拔高大的身影从脑子里踢出去了。
我想起今早答应他要去采一束全世界最好看的花送给他。
那苍铂山上开着漫山遍野的白雪香,淡淡的蓝色藏在白玉般的花瓣里,夜晚还会发光,那是我前世最喜欢的花。
鲜少有人知道这里的花。
也鲜少有人知道七月份的白雪香阴气环绕,百鬼丛生。
这一世,我死在去给月清浅采花的花海里,被恶鬼撕碎了身体。
2.
我第一次死时,才知道自己所待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
故事俗套。
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男主历经万难,终于成为当世第一强者。
我兴致勃勃地问: 难道我就是那个男主?
……首先,你是个姑娘,其次,你已经死了。
重生之我变成了不被所有人看好的男人?我看太多话本子把脑子看坏了,那我莫非是女主?男主努力一生只为复活我那种。
系统摇头。
它将书中的文字标红,浮现在我眼前。
一位白衣飘飘的绝美女子扶摇而下,对谢怀言说——这里是禁地,曾有不祥之人死于此处,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我心花怒放,原来我竟如此貌美,担得起书中一声绝美女子了。
好说,好说。
系统却把不祥之人四个字放大,指给我看。
它说: 喏,整本书就出现了这一下,这个不祥之人,就是你。
哈哈,这本烂书被烧个七七四十九天也不为过。
第一次想要一本书下地狱。
3.
其实上一世的烦心事早被我忘得七七了,我当下就一个目标——
活着。
系统说,让我借尸还魂的要求就是这本烂书不能崩坏,好好将剧情进行下去。
但不知为何,实际的魔域势力比书中强了数倍不止,魔帝月清浅更是远超其他人的实力,独一档的战力天花板。
这还让男主谢怀言怎么玩?
再加上他还有着吸引魔修的体质,估计连月清浅的面都没碰上,可能就死在其他魔兵魔将手中了。
为了保证谢怀言活着,我闪亮登场。
……虽然因为认错了人,晚来了五年。
但能来就不错了。
我闪亮登场(第二次)
谢怀言过得比我想象中还惨,他因体质原因被世人排挤,修仙后又因天赋不佳受人欺凌。
这五年里还受魔修袭击受了重伤,丧失大半灵力,修为不增反减。成年后的个子和孩童无差,堪堪矮我一个头,一张脸饿得能看见两边颧骨,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时常被人殴打所致。
……这是男主待遇?
我再次借尸还魂,睁眼就看到谢怀言在挨打。
七个外门弟子围着谢怀言,一脚又一脚往他身上踹。
谢怀言没有去护要紧的头部,反而双手紧紧握着一个馒头,他太饿了,这是他这两天唯一的食物。
可惜他过于弱小,什么都护不住,那唯一的食物被人从他手里抢过,只嘟囔了一句什么臭玩意儿就随意往水里一扔。
扔到了我的头上。
……等等,我怎么在水里?
我循着原身记忆,一个反应力慢的傻姑娘,家里全靠着她那点宗门补助养弟弟。
外门弟子因为地位低下皆有怨气,压抑之下会选择更为低下的人来发泄情绪。
没钱,没家世,没实力。
谢怀言是如此,这个姑娘也是如此。
克扣补助和食物,被使唤被打骂,无聊了还可以用来消遣看戏。
痛苦一人,成全其他人,怎么看都划算。
无人在意的姑娘在把最后一点补助寄给家人后,翻身一跃,她跃不过人性的恶,最后只能跃进冰冷刺骨的湖里。
她死后不久,我来了。
其实水下也会开出灿烂的花,也不知道她死前看见没有,她的身旁就有一簇。
要是看见了就好了,这样人世最后的印象就不是冰冷刺骨的湖水,而是可以伴着鲜花长眠。
没看见也没关系。
我随手摘下一朵,一缕蓝色的火焰荡在花瓣上,我的灵火在水里也能燃烧不息。
那朵花在我指尖化成灰烬。
我愿这暗无天日的水下,会通往那位姑娘来世的光明。
4.
好了,现在轮到是这些人的暗无天日了。
我踏着水从湖里跳到岸上。
这一场面来得太过突兀,把这群还在打谢怀言的外门弟子吓个半死。
但看到是我后,他们又纷纷松了口气。
然后怒骂道: 傻丫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啊,这个时候泡在水里发什么疯,是不是故意来吓我们的?
但立马有人嗤笑: 呵,你也太看得起傻丫了吧,就她那胆子敢来吓我们?估计是今天听说了三百年前那个在静心湖里修行了十年的天才的故事,也想着效仿罢了。
笑死,这一个天才一个废材能一样吗,被这样的蠢货效仿,估计那位前辈也要后悔自己曾在静心湖修行过吧。
静心湖?好耳熟的名字。
我快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湖。
吓,怎么是这个鬼地方。
记忆扑面而来,十岁的我也曾站在此处,听着远处师父的咆哮声,灵机一动变成湖中的蛤蟆。
师父哪里能被如此拙劣的法术骗到。
我被他提起来的时候,他还揪着我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在蛤蟆头上找到耳朵。
李乐葵,你这小兔崽子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他胡子都气炸了。
有的,师父,有……的……?我越说越不自信。
你有个屁师父更气了,你要是眼里有为师,就不会上上月刚炸了你师叔的炉子,上个月就把药园里二十年才成熟的仙果一口气全吃完,好,这些为师就当你年纪小顽劣不懂事,今天五十年一度的示仙大会上,你尚在禁闭期间,居然敢偷溜出来把迎客用的酒全喝光你……你……酒量还挺好……不对,为师今天凑不死你这小兔崽子
我连忙道: 师父,你听我狡辩
上月是师叔要看我的灵火,他一直夸我,我就没忍住给他表演灵火爆炸,一不小心才把旁边炉子点燃了。
仙果也不能怪我,是它生得实在好吃,我本来揣了一个打算带回来给师父吃,但走在路上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就送到自己嘴里了
还有禁闭……禁闭,对了,是师父设得禁闭太弱了,我本来只是试着玩玩,谁知道能够解开,那酒我也不知道是迎客用的酒,我以为是师父私藏的酒所以才喝的,师父,徒儿冤枉啊
师父的抬头纹被我气出第九道。
前道好像都是我气的。
孽徒你就没干过让为师省心的事他骂骂咧咧,连这种时候变得还是一只丑蛤蟆,你是个姑娘,姑娘你懂吗哪家姑娘会变这种东西……算了,既然喜欢当蛤蟆,为师就罚你以蛤蟆之身在静心湖反省,十年过后方可出来
我愣住: 师父……
剩余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师父的拂尘一抽,我像陀螺一样被抽到了静心湖里。
我只当师父是真生了我的气。
却在临死前才意识到,那个时候师父的良苦用心。
我在静心湖里那十年很想师父。
现在也很想。
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夜风甚凉,思绪百转千回落于当下,心里几分奇异。
刚才这些外门弟子嘴中在静心湖里修行十年的天才,似乎……就是我?
额,只是修行并非我自愿,我是被我师父一拂尘抽下去的,还是以一只蛤蟆的形态。
……比起蛤蟆,显然当天才更好。
我要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不过谢怀言原来是万灵山的弟子啊,那四舍五入,我不就是他的师姐吗?对了,这样说来原身也拜入万灵山,命运真是惊人,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这里。
再看看这几个一脸嘲弄的外门弟子。
所以我要收拾他们,也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
毕竟作为前代万灵山掌门的首席大弟子,我想不出几个比我更有资格的人。
5.
把这几个垃圾按进静心湖里时,有几个吓尿了裤子。
我嫌弃地又把这几个人往水里往下按了些。
他们渐渐不挣扎了。
这可怎么行,我将他们提起来,抽去他们脑子里的水,强行唤醒。
一次又一次,反复不断。
原身死前经历过的,他们也该经历个几十遍才对。
谢怀言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有些畏惧。
我回头看他,他立马像被惊吓到一般移开目光。
……这又瘦弱又胆小的小子居然就是男主?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凭什么是个名字都没有的炮灰。
我能用水卷成风然后把这几个外门弟子刮过来,刮过去,我能把刚才丢进水里的馒头变成狗屎塞到他们嘴里,我还能把他们变成石头在手里抛着玩,我用这些石头打水漂……唰唰唰唰唰……连打十个漂
我忍不住在男主面前炫耀自己的能力。
谢怀言脸都吓白了。
没用的东西,我指着他: 你。
他一哆嗦。
不想变成这样,就听我的话,懂?
谢怀言只敢点头,他大概觉得自己是从一群人的霸凌对象变成了我一个人的霸凌对象。
但我只是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让你躲在我身后就躲在我身后,让你赶快跑就赶快跑,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也把你变成石头打水漂。
谢怀言的眼神有那么瞬间的茫然,半晌才做出反应。
为什么要帮我?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很弱很弱,还没有天赋,两年前灵力就一直停滞不前,我父母早亡无家人帮衬,钱财方面更是一无所有,你帮这样的我,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我打断他。
那就变强吧,谢怀言。
强到有匹配男主这个身份的实力,强到不需要我保护,强到能把剧情好好走下去。
不要再做守不住馒头的人了。
我伸手凌空取出几个馒头,这是我从他们后厨拿的,那里只剩下馒头了。
他们宁可剩下也不给谢怀言,所以我顺手把他们的灶台全炸了。
饿了的话,可以先吃这个。我把馒头塞到他手里。
谢怀言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那个馒头,良久,他抬手将馒头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放了几个时辰的馒头,生硬、冰冷,口感粗糙。
谢怀言却声音哽咽: 谢谢。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6.
吃点好的吧,谢怀言。
自打将那几个垃圾收拾了一整晚,他们看着我无不恭恭敬敬,其中有几个尘世里的有钱子弟,更是被我刮去所有钱财,好在家里人还会不断给他们送钱,只是每次送完,我就刮走。
钱是个好东西啊。
我带着谢怀言吃香的喝辣的。
就一年的时间,谢怀言被我养得终于有个男主样了。
他原本矮了我一个头,现在却比我高上不少,脸上的肉也长了起来,剑眉星目,瞧着还有几分俊朗。
外门里的小姑娘见他便脸红,收到的情书不计其数。
但谢怀言每次拧着眉将那些情书一一退还,然后很认真地对那些姑娘说自己一心修行,无心情爱。
我有一次还撞见了现场。
被拒绝了的小姑娘声泪俱下: 可你对葵儿姑娘就不是这样……
额,这个葵儿姑娘正是本人。
原身就叫这个,家里重男轻女,连姓都不给她冠。
谢怀言紧簇的眉毛放松下来。
阿姐是阿姐,她和别人又不一样。
小姑娘哇地哭出了声,转身捂着脸跑开了。
只留下谢怀言站在原地,他抬手看了眼没能送还的情书,表情恹恹。
半晌,那封未开封的情书在他手中点燃。
风扬起灰烬,吹到我这里,我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怀言立马看过来,见到是我,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里熠熠生辉。
他几个跨步走到我面前,声音担忧: 阿姐怎么打喷嚏?可是感染风寒了?
哦,那是你方才烧信的灰挠到我鼻子了,不碍事。
见刚才的事情被我看到,谢怀言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让阿姐见笑了,这段时间这些女子一直困扰我,我想不明白为何只是短短一年,她们对我的态度变化会如此之大。
啊?不解风情的小子。
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她们有一双发现帅的眼睛。
我正待好好与他解释一番,谢怀言却自说自话道: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阿姐的原因,她们喜欢的是不是我,而是遇见阿姐后的我,所以她们喜欢的应该是阿姐才对。
不是你……我瞠目结舌。
他蓦地笑了: 阿姐那么好,被所有人喜欢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刚要与他理一理逻辑的话堵在嗓子里,张着嘴半天,最后泄了气。
我想不出该怎么告诉谢怀言,我没有那么好,从前死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下,无一人喜欢。
那样千夫所指的场面,我直到今日还会噩梦惊醒。
我的师弟也曾这样眉眼弯弯地看着我,说他的师姐天下第一好。
但最后一剑刺入我胸口将我毙命的,也是他。
7.
我的师弟沈鹤归是如今万灵山的掌门。
他所管理的万灵山实力为尊,是当下最强的门派。
我很早就知道,但这辈子估计也就只停留在这个阶段,知道他一切都还好,就够了。
他是我在静心湖禁闭的那十年里,师父捡回来的孤儿。
听说全族被妖兽吃光,尽所有家人之力,保下一个他。
我被放出禁闭时,沈鹤归比我这个关了十年的人还自闭。
我是大师姐,等了那么久同门终于盼来一个师弟,每天变着法对他好。
那段时间可真挫败啊,什么办法都想了,沈鹤归也还是跟个冷冰冰的石头一样,疏远客气。
直到一次任务我为救他,肩膀被妖兽咬个对穿,失血昏迷整整一月。醒来时他就坐在我床边,神色倦怠似乎不眠不休照顾了我许久,看到我睁眼,那紧绷的嘴角慢慢舒展开,最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沈鹤归说: 师姐,你吓到我了。
后来我俩整日形影不离,师叔说我们好得就像一个人。
那是自然。
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对我来说师父和师弟就是我的家人。
那些年的日子宛若一场美梦,蓦然回首,对上了沈鹤归满是恨意的双眼,那柄银色长剑刺入我的心口,我怔怔地望向他,心想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我的美梦支离破碎。
可他是我的师弟,我师父的小弟子,我连怪他都做不到。
只愿此生不相识,形如陌路。
事与愿违。
沈鹤归收了谢怀言为徒。
谢怀言在这一年里渐渐显露天赋,他的灵气被特殊体质所带的邪气压制,才导致一直停滞不前。
我将邪气拔除后,他修炼的速度突飞猛进。
连杂灵根也精进为天灵根。
随后,在门派试炼中谢怀言更是一鸣惊人,直夺头筹。
此情此景下,被掌门收入门中也是正常。
而我依旧隐藏实力,被一无实权的执事选中,做了个普通的内门弟子。
每日就是负责处理宗门杂事,枯燥无趣。晚上休息时我就出去溜达,在这地方生活了几十年,自然轻车熟路。
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天忙了一天脑子不太清醒,就这样走到了后山山崖前。
额,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我之前死在了这里,不是很想来。
我转头就走。
可转身时看到了沈鹤归,他漠然的眼睛注视着我,就如同我俩刚认识那会儿。
他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8.
我俩大眼瞪小眼好半天。
这一面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忘了沈鹤归现在是掌门,我只是门派无名小卒,我该恭敬地向他行礼才对。
还是沈鹤归先开了口: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禁地。
他的声音中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满,什么也没有。
平静得让人不适。
就好像我只是一只路过的飞虫,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我为了不暴露身份,自然态度很好地立马认错: 掌门,我是今年才来演武台负责记名的弟子葵儿,并不知晓此处是禁地,因为闲逛时迷了路误入此处,请掌门恕罪。
沈鹤归根本不恕罪: 擅闯禁地,当扣半年工钱,领十道雷鞭,去吧。
我忍了又忍。
上下三辈子最能忍的一次,我说: 谢掌门宽恕。
转头要走,多留一会儿我都怕我要灵火爆炸。
却听沈鹤归又道: 我听谢怀言常常念你,他天资绝佳,今后定成大器,你非匹配他之人,如此弱小只会成为他的软肋,今后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气不往一处走,在我丹田里噼里啪啦点燃了。
谢怀年可是我养了一年的孩子,你不过当了几日师父,在这儿装什么?
我的脚步停顿下来,转身问他: 掌门这般强大,想必没有软肋吧?
沈鹤归猛地抬头看我,目光如炬,仿佛刚才的平静全是用于伪装藏于下面的阴郁。
刹那间,他又收敛好了情绪。
没有。他说道。
那我觉得掌门很可怜,我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空有一身实力,身边却空无一人,到头来居然还想让别人走你走过的路。强大虽是好事,但我不认为掌门这样摈弃所有的强大是好事。
沈鹤归定定地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眼底沉沉,往深处看却全是虚无。
他似乎好一会儿才想起该对我的言语感到愤怒,可最后只是有些无力地垂下肩膀。
你可知道为何此处为禁地?他突然问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我还在生气,语气自然不好: 我不想知道。
沈鹤归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反正就自己说自己的。
因为我的软肋,就葬于此处。
我亲手杀的。
她死去的第一年,我无甚感觉,因为我本就是为杀她而来,但第二年我便后悔了,每每想到她死前看向我时绝望的表情,我就浑身疼痛不止。我后来发现,这样难耐的痛,是从这里传来的,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我心中大震,想张嘴说些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沈鹤归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刚才那状若癫狂的神色只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平静下来。
好了,听完这些,你就可以去死了,他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你有些像她,我不想让像她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眨眼之间,一股带着杀意的灵气向我袭来。
我为了保命只得暴露身份,正要露出自己的灵火接下沈鹤归的灵气,一个全身黑衣的修士从树林的影子中出现,眼见灵气要撞上他,沈鹤归一挥手,灵气瞬间消散开。
那修士差点毙命,冷汗直流。
什么事?沈鹤归问。
修士这才想起火烧眉毛不容耽搁: 掌门,大事不好了,魔帝月清浅正带着数以万计的魔修往我们这里行军,他说若是我们不交出掌门新收的徒弟,今日就让世间再无万灵山。
新收的徒弟只有谢怀言一人。
沈鹤归沉默片刻: 可有说原因?
说是谢怀言这个名字,他很不喜欢。
9.
沈鹤归对黑衣修士说了句杀了她后便匆匆离去。
等那修士向我走来时,我才后知后觉那个她,是我。
我还以为让这修士单枪匹马去杀月清浅呢。
差点被他的实力吓到。
黑衣修士真是沈鹤归培养的一把快刀,一句话都没有,出手之间就是要将我一击毙命的狠劲。
名为水狱的高阶水系法术将我团团围住。
水将从每个毛孔涌入身体之中,修为不高的修士眨眼之间便会爆体而亡。
我赶时间。
把水狱的水一口气全吸光了。
本来打算转身离开的黑衣修士惊恐地看着我: 你……
他是沈鹤辞的刀,我不欲与他为难,随意打了个响指,比刚才大了十倍的水狱将他包围。
蓝色的灵火在水里飘荡,水比火还烫。
我为水天灵根,却又天生灵火。
从前同辈之间打架,我就没输过。
小小水狱,我一瞬间能搓十个。
再一个响指,灵火爆炸,水狱缓冲下,黑衣修士只是被冲击力弹飞到空中,并未当场炸得四分五裂。
就是不小心没收好力,他不知道弹到哪儿去了。
但我也有急事,月清浅那边是想想就头疼的大麻烦。
无论弹到哪儿去了,他还是自己慢慢爬回来吧。
也就断几根肋骨,破几个内脏,还好还好。
我快速赶到了现场,万灵山旁几乎看不到天空原本的模样,被形态各异的魔修挡得严实。如此可怖强烈的威压下,我看到有好些今年才进入内门的弟子已经支撑不住,更有资历的也表情凝重,显然之前所有人还是小瞧了魔域的实力。
那句让世间再无万灵山,并非是玩笑话。
我赶到时,正听到沈鹤归做出了决定: 若将谢怀言交给你,你需立誓魔域三十年内不得来犯。
目光所聚处,谢怀言在他身后刹那间惨白了脸。
沈掌门,上空传来的声音熟悉至极,我是来要人,不是来交易的。
声音褪去那三年的可怜巴巴,露出本性里的恶劣,玩味更甚。
我抬头,月清浅支着下巴懒散地坐在一把剑上,漫不经心地盯着谢怀言。
他在品尝谢怀言的痛苦。
扯着唇笑得开心。
想必沈掌门也不愿为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打破我们正魔两道的平衡吧?
明明是他先挑的事,却反过来倒打一耙。
可在这实力为上的世界,强者才有话语权。
气氛如此僵硬,几经权衡,沈鹤归打算让步。
也罢……
为了保护谢怀言,我只好硬着头皮出声: 如此屈服于魔域,我认为不可
无数道目光投到我身上,好奇的、讥讽的、愤怒的。
谢怀言红了眼圈,面露委屈。
沈鹤归皱着眉头不解。
还有一道目光宛如利刃,一把在半空中墨迹许久也不敢落下的利刃,像是在害怕击碎什么似的,很缓慢很缓慢地落在我身上。
最后,他死死地凝视着我。
好半晌,我看到月清浅露出一个如同自嘲般的笑。
他看了一眼谢怀言,又面无表情地望向我,也不笑了。
只是对沈鹤归道: 我改主意了,这个女人似乎更有趣一些,我要她。
谢怀言呢?
不要了。
好,沈鹤归似松了一口气,她今日本就犯了死罪,你带走随意处置便可。
三言两语决定我的命运。
只有谢怀言面容惨淡地大声道: 不行不能带她走,让我去,求求你们……不要用阿姐换我
月清浅脸色更难看了。
10.
看着谢怀言几近崩溃的模样,我有些动容。
前有沈鹤归,后有月清浅,这辈子我终于遇到好孩子了。
可惜这个好孩子正值成长期,从沈鹤归宽袖中飞出来的捆仙索就能轻易制止他想扑向我的行动。
阿姐,阿姐,他挣扎着喊我。
月清浅嫌吵,用封口咒封住了谢怀言的嘴。
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泪痕满面地看着我。
我飞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谢怀言的头: 没事,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月清浅从上空传来的声音阴冷得可怕: 还不过来。
隐隐已经有了威胁之意。
沈鹤归也对我淡淡道: 为了谢怀言着想,你勿要再磨蹭。
我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心里大抵还是失望的,从前他虽性子淡漠,但也明辨是非,如今却能毫不在意地劝人送死。
对,送死。
显然月清浅已经认出来我是谁,他定是要让我碎尸万段。
用死遁戏耍魔帝,想必他恨得牙痒痒,才能如此神速将我认出。
我御剑上空,停在月清浅面前。
月清浅依旧坐在他的黑色长剑上,见我靠近,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看向下面绝望的谢怀言。
他没再看我,只是说: 姐姐,离我近一些。
不知出于何用意,他居然还用姐姐来称呼我。
我乘着木剑离他更近了些。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谢怀言,然后对我说: 将手放在我头上。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月清浅沉着脸,看不出情绪: 来摸我的头。
有病?
我正愁不知该如何近他的身。
他坐着我站着,也就比我稍稍矮了点,抬手便能摸到他的脑袋。
我将手缓缓伸向月清浅,掌心的阴影覆盖着他上半张脸,那双望着我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在这样的注视下浑身发麻,不敢细想。
灵火,炸。
用尽全力的一击,虽说以我的实力没法对月清浅造成致命伤害,但让他受伤以此脱身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我的自信在他用黑雾吞噬下所有灵火时瞬间被击破。
我突然意识到系统所说的战力天花板是什么意思。
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月清浅眼中的亮光消失殆尽,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随着浮现上来难以抑制的戾气。
他的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扯向他。
我俩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因为愤怒而灼热。
但他的手始终没有使力。
我因耗费大量灵力驱使灵火,一股腥气从喉头涌出,伴随咳嗽声血沿着嘴角流下。
刚好落在月清浅掐住我脖子的那只手上。
他像是被灼伤般迅速收回了手,神色微微怔愣。
我试图保持清醒,瞪着他: 你凭什么生气……明明是你,先骗了我。
是他说自己是谢怀言,是他浪费我三年时间。
我还想再骂他两句,可意识再不能坚持,身体直直往前倒去。
……啊不好,要从剑上掉下去了。
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未传来,反而腰被紧紧环住,带着温热的触感,仿佛要将我融化在他的怀抱里。
我被月清浅接了个满怀。
身后有沈鹤归颤抖的声音: 你是谁?你怎会有水生灵火?
如此特殊的灵火,世间唯有李乐葵一人。
李乐葵,小葵啊……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小葵啊,云烧池的清酒可是出了名的好喝,回来可别忘了给为师捎一壶,有事小葵啊无事李乐葵,师父这个德行我早已看透,还有,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是每一次历练他都会同我说的话。
我从来都是不耐烦地回他: 知道了知道了。
却没有一次给他说过——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那是我和师父最后一面,我一如平常转过身,甚至没答应他会带酒。
提着酒回来时,灰白的雾气将万灵山环绕,白幡挂在每一处地方,我拉着路边不认识的外门弟子问,他说掌门仙逝了。
掌门?哪家掌门?
还能是哪家,都在万灵山上送葬了,自然是咱们掌门。
原本不甚起眼的白幡实实在在地荡进了我眼中,我突然什么都看不清。
我抖了抖嘴唇,只说得出三个字: 不可能。
嗨,怎么不可能,我悄悄给你说啊,掌门是被魔域妖女害死的……
妖女?我的大脑还未做出反应,就被匆匆赶来的众人围住。
为首的是沈鹤归,他望着我,良久。
缉拿魔域妖女。他下达指令道。
两百年后,我又回到了万灵山,无奈之下暴露身份。沈鹤归这一次不再喊我魔域妖女,而是语无伦次地一声又一声狼狈追问: 师姐,是你吗?你……你回来了吗?师姐,你可有怨我……我当年……师姐……
我的意识模模糊糊。
耳边有风在呼啸,月清浅抱住我的手揽得很紧,他似乎并未搭理沈鹤归,而是抱着我快速离开。
昏迷前,我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 谢怀言、沈鹤归,你的弟弟倒是挺多。
那我呢?我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