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我求亲的当日,我却将他引到深山之中。
害他被狼咬碎双腿,自此断送仕途。
而我一步登天成为千金小姐。
五年后。
余羡之以天子宠臣的身份威震南北。
我则命运多舛成了寡妇。
满京城都在等着看他如何折辱报复于我。
可当我纵身跳入巨浪时。
这位搅弄天下风云的大人物却泡在刺骨的江水中七天七夜……
说是要寻回自己的夫人。
1.
二妹妹,乡下养大的山鸡就算嫁了人也成不了凤凰。
江倾然笑着为我带上两朵绒花,嘴里不断说着恶毒诅咒的话。
倘若不是大姐姐离世,哪轮到你一个外室女去做大姐夫的续弦
江家嫡长女嫁给余家大公子余敏之后日夜操劳,成婚三载便意外离世。
她死后江家立刻将我塞进余家,以此维系两家姻亲之好。
这种话我早已听习惯了,索性沉默应对江倾然。
我任由婢女们为我戴上华丽的头冠。
涂上最鲜艳的口脂。
最后拖着沉重的嫁衣从江府离开。
无人为我送嫁。
江府的长子江觉早就放言自己绝不会背一个外室女上花轿。
当我孤身一人来到余家正准备拜堂时,一个小厮突然冲进正厅,涕泗横流。
老爷夫人不好了,咱们公子死在怡红楼了
余家大夫人听到儿子死讯当场晕了过去。
一时间,堂内的众宾客都不知该留下还是离开。
余家大老爷强忍悲痛遣散众人,又指挥小厮把余敏之的尸首运回府中。
红绸撤下,白色的灯笼高悬。
我站在大堂中央无人问津,众人似乎都忘了我的存在。
鲜红嫁衣与丧服的对比十分刺目。
我麻木地看着面前来往忙碌的下人,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只觉得吵闹。
由于余敏之死得并不光彩,所以葬礼进行得很快。
余大夫人在儿子的棺椁前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换儿子活过来。
直到棺材入土,余家的长辈才终于想起我来。
胡子花白的余家族长问道: 敏之的新妇要怎么办?毕竟进了咱们家的门,总不好把人送回去吧。
众人正在商讨我的去留时,余家大夫人忽然抬手指着我厉声道: 肯定是这个贱人克死了我儿子
既然她是嫁到余家的,那敏之死了,她怎么还能活着
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何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夫君陪葬,也不明白大夫人对我的恨意为什么如此刻骨。
不等我反应辩解,大夫人便吩咐几个婆子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往棺材里面塞。
2.
慢着
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大伯母难道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吗?
如此罔顾律法,是想为了大哥将整个余家都拉去陪葬啊。
我强忍着疼痛和惊吓看向来人。
一瞬间,巨大的喜悦将我包裹。
我喃喃道: 阿羡……
男人身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官服,长身玉立,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右腿似乎与整个身体并不协调。
但独属于上位者的气息还是逼压得其他余家长辈不敢说话。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不似刚才的吵闹。
他向我端正地行了一礼,嫂嫂,节哀。
喜悦转瞬化为冰凌,血液都冻僵无法流动一般。
是了。
明明当初是我将他抛弃,害得他终身残疾前途尽毁。
他当然恨我。
余大老爷冷眼看着我道: 新妇,你既已成为敏之的媳妇,就算他死了也该为他孝敬父母、操持家业,以后你便在东院里日日为敏之诵经,不得随意离开东院。
余家公公一句话,便定了我的生死和我后半辈子的安排。
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俯身称是。
除了余大夫人不满意,其余人都不再关注一位年轻的寡妇。
他们纷纷围拢在余羡之身边,放下长辈的体面去恭维这个曾经差点被踢出余家的青年。
此时一个温婉端庄的俏丽女人走到余羡之身边,轻轻抚上他的肩膀。
大老爷一改刚才对我说话时的严肃冷淡,连忙向女人躬身行礼: 不知汝阳郡主前来,慢待您了。
汝阳同大老爷随意寒暄了两句。
直到葬礼结束,汝阳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隐晦地打量。
东院是整个余府最偏远的院子。
我为余敏之守完灵后便被送到了这里。
双膝已经肿胀得连裤子都无法脱下,可院中并无下人,我只好生生忍着疼痛。
吱呀一声窗户被打开。
余羡之从外面一跃而入,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被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意送到余家,这就是你当初抛下我想过的日子吗?
这样的嘲讽与那个在我记忆深处的少年截然不同。
见我不答,余羡之便用大手禁锢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
他身上有极淡的海棠花香。
我忽然想起与余羡之初见的那个春天。
那个如海棠花般俊秀的清雅少年。
3.
刘二蛋的雀斑鼻子下挂着两条晶莹的鼻涕。
他开心地将手中的向日葵塞给我。
宝珠,这样你就是俺媳妇嘞。
我一脸嫌弃,恨不得将向日葵扔到地上踩上几脚。
一扭头却正好看到远处独自呆在河边的余羡之。
他与我们这些梧州长大的孩子不一样,我只在话本子上见过这样的少年郎。
我拿着刘二蛋送的向日葵跑到余羡之身边,张美霞领着自己的弟弟站在后面大声嘲笑我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带着黑手印的向日葵弄脏了余羡之的外袍,我低头羞赧: 我想给你一个家,你要不要成为我的夫君……
俊美少年一愣,随即点头。
好。
这次,换我愣在当地。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是余羡之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父母外出做官却意外遭遇山匪,等官府找到时尸身都被野兽啃食了大半。
余家人都嫌弃幼小的他是个累赘,不肯收留。
走投无路后的余羡之奔波了几千里才来到梧州的姑母家。
余羡之与我的缘分也由此开始。
黑夜放大了人的无数欲望。
曾经连看别人一眼都会脸红的那个人。
此刻他正将我抵在供桌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我身上摸索。
从心理到身体我都无法反抗,只好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余敏之的牌位。
发现我的动作后,余羡之在我耳边低语: 小时候,只要大伯多照顾我一点,大堂哥就要说我抢了他爹。
他伸出手指随意提起那块象征余敏之的木头,又将我的腰带挂在上面。
真心实意地对牌位道: 大哥,你一定要在天有灵啊。
不然怎么对得起弟弟为你找的十几个瘦马。
余羡之灵活地解开丧服的纽扣。
我揪住自己的里衣不肯再退让,够了。
余羡之闻言眼神森冷: 够了?五年前,你将我扔在深山里,害我被野狼几乎咬死的时候,怎么不说够了
他手上的动作越发快速,江宝珠你欠我的永远都不够还
直到最后一层衣物被剥落,露出了我身上狰狞的疤痕。
余羡之认出那疤痕与自己身上的抓痕一样,顿时如遭雷击。
他双手死死禁锢着我的肩膀,呼吸急促。
你…那一晚,是…是你救了我?
4.
余羡之正式同我求亲那日,是一个蒙蒙细雨天。
他打着一把油纸伞,即使身着布衣也不能掩盖明珠般的容颜。
玲珑剔透的玉佩就那样塞进我手心。
少年耳尖泛红,因为羞涩低着头不敢直视我。
宝珠,我姑母已经同意了,只要你答应了,我们就互换庚帖定亲。
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好的,日后我会好好读书让你当上大官媳妇儿……
余羡之絮絮叨叨地保证着。
如果他像往常一样与我对视,就能看见我微微红肿的双眼。
好。
我答应后又嘱咐他今晚去后山,那时再将自己的生辰字给他。
余羡之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忽略了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深夜,明月高悬。
余羡之的惨叫和狼群的嘶吼声响彻整个山谷。
江家主母的亲信柳嬷嬷与我一起站在山崖之上。
柳嬷嬷见到群狼撕咬的景象后满意地点头: 你做得很好,你母亲需要的药我已经放在她床前。
接你入京的马车估计在路上了,老爷和夫人都很想见你。
我死死地攥住手心,不发一言。
待柳嬷嬷率家仆离开后,我毅然冲进野狼群中。
为了护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余羡之,我被头狼一掌拍在后背。
伤口从后脖颈处一直蔓延到腰腹。
撕裂的痛苦与失重感共同袭来,我却在想: 刚刚的余羡之也是这么疼吗?
凭着惊人的毅力,我终于将余羡之拖到相识的王大夫处。
余羡之的右腿处空空荡荡,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肉。
我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连同柳嬷嬷给我的银锭都交给这位王大夫。
可王大夫见余羡之伤势极重,不肯救治。
我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叩头,地上被鲜血染上一团血红。
求求您,只要您能救他,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背上的伤口极深,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不停地磕头。
终于,王大夫妥协了。
我只嘱托他莫要提起是我救了余羡之,便留下所有钱财离开了。
医馆外面的天透出一丝亮光。
我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和血迹。
转身走向更深的黑暗中。
5.
我与余羡之在床上对坐,室内静极。
不知沉默了多久,余羡之忽然搂住我: 宝珠,只要你说你心里还有我,我们之前的亲事就还算数。
肩膀处传来一阵濡湿感。
过往种种,便让它过去吧。我不问你当初为何骗我、为何救我,你总有你的难处。
余羡之哽咽,又强装镇定。
待我与汝阳郡主成婚后,就迎你入府,让你成为我的贵妾。
我的心中传来尖锐疼痛。
我知道那个十五岁的余羡之,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夜晚的山谷里。
与爱人的分离就像骨骼被生生剜去,或许能活着但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想到尚在江家的母亲。
想到余羡之空荡的右腿。
我抽出藏在身侧的匕首,使了十成的力气朝他腹部刺去。
他瞬时躲开,却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鲜血刹那间喷出,余羡之捂住受伤的胳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手持匕首厉声道: 余羡之,我去救你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摊上人命官司,否则我怎么能好好地回到京城,又怎么能摆脱你这个克死爹娘的煞星。
余羡之双眼猩红,用掌心紧紧握住刀刃: 为什么?宝珠,你就连骗我一骗都不愿意吗?
我的心口越发疼痛,说出的话也越发伤人。
是,余羡之。我主动接近你,也是想利用你背后的余家资源,谁知道你就只是一颗弃子、天煞孤星。
我以为他会因为这些伤人的话愤然离去,与我彻底割席。
谁知余羡之却犹如发怒的野兽一般朝我扑来,开始疯狂地撕扯我的衣服。
江宝珠,既然我得不到你的爱,那就让你活在我的恨里。
江宝珠,我会和汝阳郡主成婚生子,一辈子让你做我的情人不见天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江宝珠……
为什么……不肯疼我。
这一夜下了大雨,雨滴无数颗打在木窗上。
我们在冰冷中相爱、纠缠。
6.
东院的新妇被余羡之接出府后养在外面。
这个消息在余家迅速传播,但碍于余羡之的权势,竟也无人敢说什么。
毕竟说了也没用。
况且若是宣扬出去被汝阳郡主知晓,整个余家都会受到牵连。
彼时我正坐在小院中,抬头看向头顶四方的天。
余羡之将我安置在此已经有三个多月。
从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现在对他视若无睹,我彻底重复了母亲的命运。
成为男人的外室,被他人予取予求。
我掐指算了算日子,塞给贴身丫鬟菊香一副金镯子,只求她帮我打探一下江府最近是否有丧事。
她吓得连忙跪下磕头,江娘子,主子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狠下心肠威胁道: 倘若你不帮我,下次你家主人回来,我便说你对我不敬,让他立刻杀了你。
此招十分奏效,两日之后菊香带回了消息。
说是府上不知哪位妾室通房死了,江家只是备了一口薄棺,在近郊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我刚吩咐菊香下去,整个人便瘫软在地。
那个从来不许我叫娘亲的女人。
那个毕生都忍受着蛊毒,疼痛到神志不清的女人。
她终于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
放任自己痛哭一场后,我便吩咐菊香主动去探问余羡之今日是否回来。
此外特意做了他在梧州时爱吃的饭菜,余羡之见我态度终于转圜也十分欢喜。
一连多日宿在小院后,他渐渐准许有人陪着我上街。
由于我表现得实在乖巧,余羡之又忙于准备和汝阳郡主的婚礼,一时放松了对我的看管。
于是,待菊香陪我逛成衣铺子时,我趁换衣服的间隙,偷偷从铺子的后门离开。
胸口的剃刀被我拿出来藏在袖子里,我头也不回地直冲江府而去。
7.
下人说你来了我都吓了一跳。
江夫人挥退下人,扶着额头苦恼道: 你未通知公婆就这么贸然的跑回江家,我要如何同余家他们交代。
我知道你一个寡妇日子难过,但毕竟已经是余家的人了。唉,我待会让人给你拿个十两银子,你就回去……
江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剃刀划开了脖子。
温热的血液喷在我的脸上。
原来这样狠毒的人,她的血也是热的吗?
我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江夫人,我母亲已死,你的子母蛊再也无法牵制我了。
余羡之知道我逃走的消息时正在陪汝阳郡主用饭。
他第一次在汝阳面前失态,阴沉着脸吩咐所有锦衣卫出去寻找。
汝阳郡主刚要问个明白,下属向斌突然冲进来汇报。
江家主母被余江氏割断了喉咙,余江氏畏罪潜逃,现在已经被我们堵在了毓秀桥。
余羡之动作微滞,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余江氏?
向斌磕磕绊绊回答: 就是…您家的大嫂。
8.
毓秀江连通黄河,巨浪奔腾,稍有不慎落入水中就会丢掉性命。
我站在桥头,潮水汹涌而来,似乎下一瞬就要把我吞没。
余羡之在此时赶来,忽见我立于波涛之中,顿时心惊肉跳。
我见他走近,将脸上的眼泪擦干。
江夫人在我母亲的身上种下了子母蛊,若是我不听她的话,我娘就没命了。
狂风吹卷着我的头发,我将往事一一诉尽。
你父母的意外或许另有隐情,余敏之与江家大姐定亲后,就让江夫人指使我杀了你。
我的眼睛透过面前的余羡之,又看到了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
他璀璨又知礼,是顶顶好的一个人。
我站在江边摇摇欲坠,浪涛翻涌已将我的衣裙染湿。
余羡之只觉得心跳如鼓: 你先回来,我们坐下来把事情好好说清楚。
我看到岸边跟余羡之一起过来的汝阳郡主,只摇摇头。
母亲已死,余羡之身居高位,这世间我最牵挂的两人已经有了各自归宿。
对不住,余羡之。
你就当宝珠去陪十五岁的余羡之了。
我从桥上一跃而下,一个巨浪便将我卷入更深处的江底。